2011年11月27日星期日

米蘭昆德拉的〈搭便車遊戲〉

因為這首歌,所以在借《異鄉人》的時候,也借了 Milan Kundera 的《可笑的愛》(Směšné lásky / Risibles amours / Laughable Loves)。

有學生改了補習的時間,所以趁在等補下一個學生的空檔裏讀了書的第一個故事--〈搭便車遊戲〉。

讀着就覺得故事很 provocative (因為比較文學系的 Dr Cheung 常常說這個詞,潛移默化下,我不其然便想到這個詞)。裏面有許多仔細的心理描寫,那些描寫感覺很真實(作者很厲害,觀察入微),而且給人很大的思考空間。所以我不能匆匆讀過,得時不時停下來想想,吸收。

故事主要探討的是靈和肉的關係。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自己?別人眼中和自己所想的真實的自己是否一致呢?自己所想的真實的自己實際上又是否真的是那樣真實呢?原來,別人未必了解自己,甚至連自己也未必了解自己的肉體裝着的是一個怎樣的靈魂。

其實我也相信,我們有一個跟我們平時很不一樣的「自己」暗暗躲在靈魂深處,若碰上合適的機會,可能會突然跑出來,使別人和自己都吃了一驚。這個「自己」大概是我們渴望成為卻不能亦不敢成為的人。

說這個故事可笑,倒不如說是可悲。在這場遊戲裏,年輕人和女孩錯誤地解讀對方的行為和思想(比如說,純潔的女孩想裝作風情萬種的女子去討好年輕人,哪知道年輕人其實十分厭惡那樣的女人,他也因而覺得也許這才是女孩的真面目,所以便愈發討厭她),結果到最後他們的關係陷入不可逆轉的地步,從此不再跟以前一樣了。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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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他知道她愛他,她在吃醋。吃醋並不令人愉快,但是如果吃得不過分(並且還表現得很羞怯),那麼除了不方便之外,甚至還很動人呢。至少年輕人是這樣想。

每當她想到自己會害羞,總是事先就害羞起來了。她時常渴望感到自由自在,就像她四周大部分的女人一樣。她甚至發明一種自我說服的特別方式:她會不斷告訴自己說,每個人在出生時都是從數以百萬計的現成肉體中接受一個肉體,就像一個人從一棟巨大旅館數以百萬計房間中接受一間分配的房間。因此,肉體是偶然的,非個人的,它只是一種現成和借來的東西。她會以不同的方式不斷告訴自己這一點,但是卻一直無法感受到這一點。這種身心二元論對她而言很是陌生;她與自己身體的關係太和諧一致了。就這樣,她經常為自己的身體感到焦慮不安。

她越努力要獻給他一切,她就越拒絕給予他什麼,也就是說,她就越拒絕對他表示輕浮和表面的愛,或者拒絕對他調情。她很擔憂自己無法將嚴肅的一面與輕浮的一面結合。

她向森林走去,在一處小樹叢後面消失,盡情放縱於自己愉快的心情之中。(在孤獨之中,如果她所愛的男人出現,她就能夠感覺到最大的愉悅。如果他持續在場,愉悅就會不斷消失。只有當她孤獨時,她才能把握愉悅。

無論如何,就算他不是這種男人,他卻一度渴望自己像這種男人。當然,這是一種十分天真的慾望,但他就是有這種慾望。童稚的慾望會抗拒成年心智的一切誘惑,並且時常會一直持續到老年。於是,這種童稚的慾望很快就利用機會在被提供的角色中自我體現。

他已經妥協於這一切了,然而他還是經常以可怕的心情想到被命定的直路--他正被迫走着這條直路。經由一種奇異和短暫的觀念之接合,這條象徵性的路就和他現在駛於其上的真正公路合而為一了,而這種情況忽然促使他做出一瘋狂的事。

「虛構」突然襲擊「實際的生活」。這個年輕人正在駛離自己,也在駛離無情的直路,而他本來一直在沿着這條路行駛的。

如果她能夠表現得這麼好,他想,那麼這意味着她真的就是那種人。畢竟,不曾有陌生的靈魂會憑空進入她身體裡面。她現在所扮演的是她自己;可能她生命的這一部分從前被禁錮起來,現在以遊戲為藉口讓它解脫樊籠。女孩可能認為:藉著遊戲的方式,她是在否認自己,但是,難道不也正是相反嗎?難道她不是只藉著遊戲在變成自己嗎?難道她不是藉著遊戲在解脫自己嗎?

甚至在一種遊戲之中也潛伏著不自由的因素;甚至一種遊戲對玩遊戲的人也是一種陷阱。如果這並不是一種遊戲,他們真的是兩個陌生人,那麼這個「搭便車的人」可能早就生氣地離開了。但是你無法逃離一種遊戲。一個球隊不能在比賽還沒有結束時就逃離球場;棋子不能離開棋盤:球場的界限是固定的。女孩知道她必須接受遊戲所可能呈現的任何形式,就因為它是一種遊戲。她知道:遊戲變得越極端,它就越是一種遊戲,並且她也就越必須以遵守規則的態度去玩這種遊戲。如果她訴諸明智的想法,警告自己眩惑的靈魂,要它避開遊戲,不要當真,那也是徒然的。就因為它只是一種遊戲,所以她的靈魂並不害怕,並不反對遊戲,並且還沉迷得更深。

女孩不久就從啜泣轉變為高聲哭泣,並且不斷重複這句可憐的話:「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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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打了這麼多字,好累。
p.p.s. 書的其他故事,大概要待完成一大堆essays 和考試後才能再讀。
p.p.p.s. 其實我覺得這書的翻譯不算太好。

2011年11月26日星期六

卡繆的《異鄉人》

The Stranger (L'Étranger). Albert Camus.


早陣子(其實還真的是很久之前,快兩個月了)朋友說不如看看卡繆的作品,我翌日便在學校圖書館裏借了他的書(哈哈,我真聽話)。出版社叫鴻光書局/書店,中英對照。

這書96年出版,不算很久吧,但那時用的好像不是很先進的印刷技術,常常出現手民之誤。字時時拼錯(英文那邊),未完的句子無端端會另起一行,有時更缺了一句半句的句子(中文那邊)。有點像粗製濫造的盜版書。

原本是讀英文那一邊的。因為比較以後,中文那邊略嫌感情太過熱烈,還是英文那邊的冷靜語調比較貼近故事應有的感覺。而且,中文那邊的翻譯老是怪怪的,對照英文,才會恍然大悟--「哦,原來說的是這麼一回事」。雖然沒讀過原來的法文版(憑我這超級初學者的水平也不會讀得懂),但感覺上英文那邊的翻譯好像準確些。讀了大概四分之一後,便一直在忙,把書冷落在書櫃裏。這兩天稍稍輕鬆一點,又再想起這故事,便再讀。不過,這回讀的是中文那邊。沒法子,我讀英文的速度遠遜於讀中文的速度,為了節省時間,還是讀中文好了(然而,我還會時不時對照英文那邊弄清楚某些句子的意思,或是說,看看中英翻譯的相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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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後半部,腦裏浮現出一個詞語--「荒謬」。

真的是荒謬。不是說 Meursalt 殺人是對的,但為什麼人們會認為他在母親喪禮的冷漠表現跟他後來殺人有莫大的關係呢?這不是太兒戲嗎?這哪裏是公平的審訊!到底法律是怎麼一回事?人情是怎麼一回事?真的不懂。也荒謬得可怕。

對於 Meursalt 的冷漠,我也不懂得作什麼深入的分析。我只是覺得,現實世界裏應該也有跟他一樣的人,什麼也沒所謂,什麼也不上心。這樣到底是好是壞,很難說。一開始,我也為Meursalt 在母親死後的所想所做而感到有點奇怪,但後來卻習以為常,覺得這樣的冷漠其實並不罕見。甚至他僅因惡毒的陽光而殺了人,我也覺得不是沒可能的。無論如何,Meursalt 到底是個誠實的人,從不在乎別人怎樣看,只會說自己的想法。而且他真的好像很沒所謂,Marie 說結婚吧他便答應,朋友跟他傾訴他大多願意聽,請他幫忙他也會幫助,這不因他很愛 Marie 或他是個熱心的人,他做這些事統統只因他沒所謂。就算是死,他也不太反抗。

Meursalt 在牢房裏藉着回憶來消磨時間的場景令我想起 Stefan Zweig 的〈棋王〉(The Royal Game) 。不過,棋王沒有 Meursalt 那樣幸運,他長時間被關在集中營那什麼也沒有的小房間裏,面對的是更難受的孤寂的折磨。若我是他,大概也會陷入瘋掉的狀態。

Meursalt 和 Marie 坦白地說自己沒有愛對方時,也是很特別的一幕。

讀完這書,我覺得《局外人》The Outsider 這書名似乎更貼題。An outsider of society, an outsider of "I"。從來都在外面,沒法入去。(不過不論意思的話,「異鄉人」這名字好像比較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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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Liberty," he said, "means that. You're being deprived of your liberty."

It is always interesting, even in the prisoner's dock, to hear oneself being talked about. And certainly in the speeches of my lawyer and the prosecuting counsel a great deal was said about me; more, in fact, about me personally than about my crime.

One thing about this phase of the trial was rather irksome. Quite often, interested as I was in what they had to say, I was tempted to put in a word, myself. But my lawyer had advised me not to. "You won't do your case any good by talking," he had warned me. In fact, there seemed to be a conspiracy to exclude me from the proceedings; I wasn't to have any say and my fate was to be decided out of hand.

At one moment, however, I pricked up my ears; it was when I heard him saying: "It is true I killed a man." He went on in the same strain, saying "I" when he referred to me. It seemed so queer that I bent toward the policeman on my right and asked him to explain. He told me to shut up; then, after a moment, whispered: "They all do that." It seemed to me that the idea behind it was still further to exclude me from the case, to put me off the map. So to speak, by substituting the lawyer for myself. Anyway, it hardly mattered; I already felt worlds away from this courtroom and its tedious "proceedings". 

Nothing, nothing had the least importance, and I knew quite well why. He, too, knew why. From the dark horizon of my future a sort of slow, persistent breeze had been blowing toward me, all my life long, from the years that were to come. And on its way that breeze had leveled out all the ideas that people tried to foist on me in the equally unreal years I then was living through. What difference could they make to me, the deaths of others, or a mother's love, or his God; or the way a man decides to live, the fate he thinks he chooses, since one and the same fate was bound to "choose"[1] not only me but thousands of millions of privileged people who, like him, called themselves my brothers. Surely, surely he must see that? Every man alive was privileged; there was only one class of men, the privileged class. All alike would be condemned to die one day; his turn, too, would come like the others'. And what difference could it make if, after being charged with murder, he were executed because he didn't weep at his mother's funeral, since it all came to the same thing in the end? The same thing for Salamano's wife and for Salamano's dog. That little robot woman was as "guity" as the girl from Paris who had married Masson, or as Marie, who wanted me to marry her. What did it matter if Raymond was as much my pal as Céleste, who was a far worthier man? What did it matter if at this very moment Marie was kissing a new boyfriend? As a condemned man himself, couldn't he grasp what I meant by that dark wind blowing from my future?......


[1]令我想起 Sartre 的 "Man is condemned to be free".

2011年11月23日星期三

觸動

今天 English Studies 的課是香港的詩,講到 Louise Ho 的 "Remembering June 4th, 1989"。看詩之前,教授先簡述歷史背景。她說的不是什麼詳細經過,而是當時的人在事前的信心和事後的反應,也提及在巴黎的中國留學生。

教授說的都是很一般的背景資料,她的語調也是一貫的輕鬆。可是,我還是覺得難過。然而,我完全沒有料到,我竟然會難過得真的流下淚來。眼睛開始濕濕的時候,我暗自說,千萬別掉眼淚,在這麼多人面前流淚,怪難為情的。可是,當教授說到某一點時,我的眼淚便不聽話地跑了出來,自眼角沿着臉龐往下爬。我唯有悄悄地拿紙巾抹掉眼淚,裝作沒有發生一樣。

總以為自己很堅強。但一不留神,就會被小小的事和人觸動,難過得連自己也覺得訝異。

眼淺。

2011年11月22日星期二

每一天
我們都在等

等人
等電梯
等地鐵
等小巴
等巴士
等電車
等上課
等下課
等考試
等放榜
等放假
等畢業
等長大
等工作
等放工(返工不用等吧?)
等升職
等加薪
等交通燈
等電視大結局
等心愛的產品出售
等連載的故事付梓(報紙、雜誌、漫畫)
等喜歡的電影上畫
等鍾情的季節來臨
等找到愛的人
等你愛我
等買車
等買樓
等結婚
等生子
等退休
等旅行
等電話
等通知
等報告
等答案
等排隊
等吃飯
等水滾
等打風
等落雨
等運到
等死

其實,
以上說的是不是統統都要等,必須等?
有些事情不必等,有勇氣的話,想做便去做
有些事情可能連做也不必做,那是不一定要跟從的慣例
有些事情卻無法控制,何必花時間去等呢?
等待的時候,我們該抱什麼樣的心態,做着什麼樣的事?

也是一門學問



P.S.
一直在等組員把負責的部份傳給我作最後定稿,等到這一刻,還在等。
但不能怪責誰,各人自有各人要忙的事。
好的,我等。

2011年11月20日星期日

一個人
騎着單車

跨過繁忙的街道
鑽進幽靜的小巷

在馬路上疾飛
在大海邊漫游

穿插於人群之間

走走停停
沒有方向

心裏卻想
碰見誰

小餐館

教完早上的增潤班後,下午的補習又改更晚的時間。本以為只能匆匆吃個麵包,變成擁有一個很悠長的午膳時間。突然很想到那家光顧過兩三次的小店去吃中飯。

莫名的我就很喜歡這小餐館。店鋪藏身於被我們稱為「up dup 商場」的小商場裏。幽暗的小巷裏,有許多餐館,一不為意,便錯過了這小店。在這巷子裏吃過不少次飯,但跟着朋友來,多是光顧那一家半家。見過這店面,覺得樣子很特別,卻不敢一個人走進去。快畢業了,才第一次到裏面去。光顧過一次,便愛上這店。

餐館的裝潢很特別,有點質樸,有點懷舊,有點文藝氣息,我不知道怎樣才是最貼切的形容,反正就是不俗氣,很有心思。腦海浮現的,是 indie 這個詞。對,這店有強烈的獨立風格。一杯,一燈,一桌,一椅,都是那樣特別。

木框鑲起的玻璃趟門,粉綠的牆上被黑色的玻璃環繞着腰身,淡黃的燈光自那盞設計特別燈投射出來,溫暖地包圍着每一個人。木桌木椅上還留有一道道深深淺淺的木紋,笨拙得可愛。店裏佈滿了美好的小物件。一幀幀以風景、物件和人作主題的簡約的照片、圖畫、海報隨意地點綴在牆和玻璃上,沒有紛亂熱鬧,只有時間給停住了的安靜感覺。能倒映人的樣子的黑玻璃上有一條窄窄的木架,上面凌散地躺着幾張不知是什麼內容的唱片和幾本書頁已泛黃的舊書(今次沒仔細觀察店鋪,只記得上次驚喜地見到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永遠播放着宮崎駿動畫的電視默不作聲地懸掛在牆角裏,耳畔傳來的,是一首首悠悠的老歌,緩緩地在屋子裏蕩漾着。

小店的名字很特別。一開始我以為它指的是餐館營業的時間,後來在店裏的牆上看見名字與店名一樣的獨立電影的海報,才知道其意念的來源。不過,我那時以為這名字只有一種解讀的方法。直至這天在餐牌本子上讀到餐館主人留給客人的心底話,才知道它有另一種意思。

因為星期六的緣故,小小的店裏客人不多,算上我,也只得五個(後來才再多兩個)。四個看似在附近工作的辦公室人員圍坐在一張桌子。我挑了另一邊的雙人桌坐下。我很喜歡這裏用心製作的飲品。不同的飲品會用不同的漂亮容器盛載着,十分賞心悅目。這回隨意點的貢菊蜂蜜綠茶,叫我好喜歡。玻璃杯上被蓋子緊蓋着,上面放了一隻小小的陶杯,拿下陶杯,見到有一根鐵管貫穿蓋子,插入花茶的那頭還有一塊圓片。我猶豫了一下,才明白是用來擠壓花朵的。我慢慢按下鐵管,按到花兒都密密地積在杯底。忽然我覺得自己好殘忍,於是快快把鐵管拉上來。奇妙的一刻來臨了。因為壓力減少了,一朵朵小白菊重新展開花辦,慢慢,慢慢地在向上昇,在茶裏飄游,好像有生命一樣,好美。把茶倒到小陶杯裏,用幾隻手指抓住杯身,托着杯底,小口小口地品嘗,什麼也沒有想,但覺自在。

餐館的食物倒是不算特別。沙拉,雞翼,出前一丁。我刻意慢慢地吃,想放鬆自己,寧靜地享受這裏舒服的氛圍。說實話,這裏的食物不算很便宜,但我卻真的很喜歡這裏。對我來說,這小餐館有說不出的魅力,深深吸引着我。在這裏,我好像找到自己,找到讓靈魂稍作歇息的地方。好像有點誇張,但為什麼喜歡一個地方,喜歡一個人,都是無法說得清的。好想找個人分享我的喜悅。一個人快樂,其實也會有點寂寞。

2011年11月10日星期四

第一場雨

星期三的早上,如常地在這隱蔽的走廊(陽台?)上等待着進眼前這間小小的卻陳設古典的房間裏上導修課。

冷冷的風把雨帶過來,紅磚鋪砌的地面被打濕一點兒,石欄杆更是濕漉漉的,欄杆外的世界--樹木、馬路、車子、建築全都淋浴在這場不大不小的冷雨中。

我跟同學說,這好像是我們讀大學以來遇到的真正的第一場雨。她說是的,之前下過的都只是毛毛雨。

冷雨。我想起的,是中四那年的測驗。記得那時也是十一月初,我們坐在禮堂裏做着中文科的試卷,讀到殷穎的《巴黎的冷雨》。那時禮堂外也正下着雨,我能聽見那雨聲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牆上、地上和玻璃窗上。禮堂內呢,也是那樣的冷。明明是趕時間做卷子的,但我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細細體味那篇文章。這是我這些年來在考試中最用「心」去讀的文章。

也沒什麼,只是想起這個片段,想記下來罷了。

巴黎的冷雨。禮堂外的冷雨。走廊上的冷雨。